“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呵呵~还真是够讽刺的。”
虞都令府外,街对面,酒楼雅间。
立于窗边的楚凌,俯瞰着前方的种种,似笑非笑的说道:“这人啊,就别说什么看开点,别在意,说这话的人非蠢即坏,事儿没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不急不躁,毕竟受伤的,有损的不是自己,可不把话讲的漂亮点?”
“这样才显得自己多厉害,多与众不同。”
“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一样了,你为啥不帮我解决?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说这样的话?”
“呵呵,这世上哪儿这么多的感同身受啊,即便是有,也是自己理解自己,自己开导自己,或许这样,再大的事儿也都能解决了,可总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搅得事儿越来越复杂。”
“皇兄说的一点都不错!!”
楚徽紧攥竹扇,那双眼眸盯着前方,咬牙切齿道:“再好的事儿,都不可能兼顾到所有人,毕竟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一件事能确保多数的利益,这都算是极好的惠政了。”
“兼顾到多数,势必会损害少数。”
“遇到这种情况,受损的少数必会憋坏,在背地里鼓捣些什么,推动些什么,这样时局就跟着变了。”
“更让人可气的,是受此影响下,本该得到兼顾的多数,其中有不明所以,不明是非的人,就被挑唆着冲到前面了。”
“臣弟可算是明白,为何一些好事,到最后却成了坏事,使坏的少数可恨至极,被煽动的也很可恨!!”
楚徽讲这些时,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虞都令府外。
涌动的人潮,做着各种举止,喊叫着各种话。
奉令而来的北军将士,分散在各处维持秩序。
虞都令府正门紧闭。
张布的科榜一带,是数百众披甲锐士守护,那些健儿的冷眸,警惕的扫视着四周,预防有人冲击科榜。
而距他们最近的,却被拦着的恰是一些读书人,他们如疯魔一般,想冲过去撕掉张布的科榜。
“既然选择做一些事,就要选择接受一切。”
听到楚徽这样讲,楚凌笑着转身,伸手轻拍楚徽的肩膀,“皇弟可知历朝历代,以‘新政’、‘改革’、‘维新’、‘变法’等名义,所推动起的革除旧弊,纾解财政,缓和矛盾的各种事宜,成的少,败的多吗?”
“臣弟愚钝,还请皇兄明示。”
楚徽闻言,忙作揖行礼道。
“根儿就出在人身上。”
楚凌保持笑意道:“这世上再复杂的事,都没有人复杂,因为事是由人产生的,同样的道理,你既然选择做一些事,以叫一些不好的事解决掉,那么在这过程中,不管遇到什么,可这些你都要学会承受。”
“分歧与质疑这都算好的了,指摘与谩骂这才是常态,毕竟这些是由你要做一些事才产生的。”
“没有你要做的事,就不会有这些。”
“明明知道有这些,可为何还要选择做事呢?因为不做的话,根基会被啃食掉,国祚会被倾覆掉,所以要做。”
楚凌讲到这里,此间气氛微妙起来。
站在一旁的李忠等人,此刻皆跟雕塑一般站着,一动不动,就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皇兄~”
楚徽露出复杂的表情。
这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但他就是气不愤!!
明明自家皇兄做的,是有利于社稷,有利于天下啊!!
“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李忠一行如释重负,低垂着脑袋退出雅间。
楚凌撩袍坐到锦凳上。
“坐。”
见自家皇兄,伸手轻敲桌案。
楚徽忙朝一旁走去。
“新科进士改为新科贡士,一字之差,寓意却天差地别。”楚凌把玩着酒盅,表情自若的说道。
“聪明的,一眼就瞧出科榜张布,科贡选拔是结束了,但属中枢的抡才大典,却还没有结束。”
“更别提今岁科贡选拔前还发生这么多事,科贡泄密案是结案了,这前后也逮捕了很多人,这些嫌犯至今还关押在锦衣卫诏狱。”
“而今届科榜张布,朕还收回了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之称,仅给科榜第一,定了个会元。”
“基于以上种种,别看科榜张布时辰不长,但朕相信到现在啊,已有不少人猜到朕还有后手。”
楚徽认真的听着。
其实在那次后,楚徽就猜到这些了,这也是为什么撞见有人以科贡张榜来赌,楚徽会如此气愤。
“朕来考考你。”
楚凌举起把玩的酒盅,笑着对楚徽道:“咱们的皇祖父,究竟为何要特设科贡选拔,来作为中枢的抡才大计?”
讲到这里,楚凌将酒盅递到楚徽跟前。
楚徽忙双手接过。
“此……”
“不着急,皇弟可想好后,再回答朕。”
瞧出楚徽的紧张,楚凌保持笑意,伸手轻拍其肩膀。
楚徽眉头微皱的盯着所拿酒盅,陷入到沉思之中。
楚凌站起身,转身朝窗边走去。
似是看到了什么,楚凌嘴角露出一抹淡笑。
“后退!!!”
外面响起呵斥声。
楚凌伸手将窗户关上,窗外的吵闹小了许多。
“皇兄!皇祖父废除旧制,以科贡选拔作为新制,是想破除掉门生故吏这一积弊!”楚徽表情严肃起来,起身对自家皇兄说道。
“一直以来有一些东西始终无法消除掉,即权的到来,使得一些人到对应位置,势必会出于这样,那样的考虑,做着有损于律法,有害于中枢,有祸于社稷的事。”
“这不是我朝独有的,在前朝,在历朝历代都有,只是对待这种事,采取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皇祖父英明神武,是从乱世中杀出来的,所以他懂有些事不加以干涉,那只会变本加厉!”
楚凌露出欣慰的笑容。
“皇弟讲的这些,点出了根本,不过却欠缺一些要点。”
楚凌走上前,伸手对楚徽道:“如果将时间线拉长,皇弟不难看出,皇祖父所做的一切是组合拳。”
“提出科贡选拔,势必会引起风波,而出现的风波,会伴随着一些要案出现,这就使得一些反对声大的,会被扣上各种帽子,继而把他们给清除掉。”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皇祖父的风评很对立,有说皇祖父英明神武的,有说皇祖父暴虐嗜杀的。”
“那是居心裹测之辈太多了!!”
楚徽情绪激动道。
“皇弟,你失态了。”
见楚徽如此,楚凌平静的说道,随即楚凌拍拍楚徽的肩膀,坐到锦凳上,“朕不止一次跟你讲过,作为皇室成员,身居高位,不管遇到任何事,都不能乱了心神。”
“乱了心神,就会失去理智。”
“这就会被愤怒支配,继而做出错误的决定,一旦被人牵着鼻子走,那产生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皇兄教训的事,臣弟失态了。”
楚徽低下头说道:“请皇兄责罚。”
“责罚?”
楚凌笑笑,指着楚徽道:“靠责罚能改变一切?真要这样,你当初在上林苑做的事,朕不知责罚过你多少次了,你是朕的弟弟,亲的,不是捡来的。”
楚徽讪讪笑了起来。
“继续说正事。”
楚凌收敛心神道:“因为皇祖父这一杀,科贡选拔深入人心了,过去的旧制没有人再提过了。”
“也是这样,使得军功晋爵的含金量上来了。”
“不过即便是这样,科贡选拔的根基,并没有完全扎进大虞社稷中,毕竟在这前后出现过不少问题。”
“所以就有了糊名制?!”
楚徽似想到了什么,瞪大眼睛的说道。
“没错。”
楚凌点点头道:“朕在上林苑时,就想一件事,或许糊名制,皇祖父在世时就想到了,但他老人家却没有去做。”
“这是想叫皇考来做?!”
楚徽心底的惊意更盛了。
“大概率是这样。”
楚凌露出怅然之色,“毕竟没有糊名,对别有用心之辈来讲,想在众多考卷中,找到与之相关的考生,这太容易了。”
“而考卷要还说得过去,登榜,那不就是一念间吗?”
“即便考卷不行,那是不是也能重新编写一份?”
“做不到这些,那不能在入考前夹带?甚至赶上好时候,有人在考题上动心思,花些钱财购买考题,这是很值得的买卖吧?”
楚徽张大了嘴巴。
因为这些事,都曾发生过。
防不胜防!!
任何一项制度问世,都不可能完美无瑕,这期间必有一些漏洞,而一些人就是会放着正道不走,就走这邪门歪道。
“所以皇祖父把这件事,留给了皇考。”
楚徽收敛心神,看向楚凌道:“而皇考则讲这件事,具体交给皇兄来办了?”
楚凌点点头。
楚徽所提皇兄,乃宣宗纯皇帝。
对于这位,在一些场合,楚凌从不会避讳,该提的时候必然会提,因为楚凌的皇位,不是抢来的,更不是偷来的,而是正大光明继承来的!!
别管在那个时候,为何会选楚凌克继大统,但登基大典召开了,即位诏颁了,且有三后认证,那么楚凌的皇位就具有法理性!!
这是任何人都质疑不了的。
何况逆藩叛乱,还被镇压了。
谁敢在这方面动心思,那就是找死!!
“不过,即便是这样,科贡选拔依旧不是很公平。”在楚徽的注视下,楚凌撩撩袍袖道:“除了泄露考题外,一些人很把心思动到别的方面。”
“所以皇兄想到了编号、誊抄新规。”
楚徽有些激动道。
“不错。”
楚凌点点头道:“作为中枢的抡才大计,选拔谁上来,那都是一样的,不过朕更想给寒门子弟,农家子弟尽可能多的一些公平。”
“在大虞流传着一句话,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能金榜题名,可现实可比这残酷的多啊。”
“对出身好的人,他们自幼就铺好了路,聘名师,专进修,不生产,养爱好,朕知道,这是他们的祖辈,父辈打拼出来的,不能因为这,就给他们打上什么标签。”
“但是对这些现状,如果中枢不做些什么,那只会叫悬殊拉的更大,用通俗的话来讲这叫贫富悬殊大,用更准确的来讲这叫两极分化严重。”
楚徽认真的听着。
“这世上最绝望的莫过于,明明知晓一些东西,但偏偏却打不破看不见的枷锁与樊笼。”楚凌双眼微眯道。
“对于那些因为中枢而定的政策,继而投身进去的群体来讲,当付出了很多,但收获的却极少,那怨气就会出现,而一旦怨气积攒到一定程度,演变成了怨恨,那很多事就很难挽救了。”
“朕想做的,就是将一些公平赋予到科贡选拔上,叫那些有真才实学,知晓人间疾苦的人,能够通过国朝定的科贡选拔晋升上来。”
所以从科贡选拔开启前,这风波就一波接一波啊。
听到这些的楚徽,心底生出了感慨。
“皇兄,接下来臣弟要做什么?”
而想到这些,楚徽将酒盅放到桌案上,郑重起身朝楚凌一礼道。
楚凌露出欣慰的笑容。
和聪明人聊天,就是一点就透。
楚凌看重楚徽是有原因的。
“皇弟觉得什么样的科贡选拔,才算真正的公平?”
楚凌拿起那酒盅,对楚徽反问东安。
“要叫人看到希望才行!”
楚徽不假思索道:“皇兄先前就讲过,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即便有,也轮不到多数人。”
“所以科贡选拔的真正公平,在于相对公平。”
“皇兄讲的这些,臣弟听明白了,因为参加科贡选拔的学子,还缺少一个名号,使得有些东西,看起来被解决了,可实际上却没有被解决,如今下,依旧有很多为了能看到希望,所以选择投效到谁门下!!”
“臣弟还明白,即便此事找寻到解决办法,但此风却无法根除掉,毕竟在官场上,那要比科场上复杂百倍,千倍!!”
“但不能因为说有这些,就选择不做,做与不做,这将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所以明知一些事会发生,但还是要选择做,因为只有做了,才有可能改变,而不做,只会变得更坏!!”
“皇弟能想到这些,朕很欣慰。”
楚凌笑着将酒盅放下,伸手拿起手边的酒壶,在斟酒之际,看向楚徽道:“朕想跟天下学子一个希望,一个能叫所有人终身难忘的希望。”
“通过科贡选拔的学子,成为国朝新科贡士,这希望他们能够看得见摸得着,而没有通过的学子,他们会因为这一希望,至少能多一层慰藉。”
“只是这个希望,在虞都所设贡院无法承载,也承载不起,朕打算在太极殿召开一场考试,以叫这个希望能够扎根下来!!”
讲到这里,楚凌放下了酒壶,端起那杯酒,递到了楚徽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