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邓头往日没少往李府跑,因此也没有任何拘谨之意,径直在李云柯身旁坐了下来。
也不与众人招呼,抓起一只鸡腿就啃。
李云柯笑呵呵地为老邓头满上了一杯酒,而后眼珠一转,道:“看来你这一路跑来是累坏了,不如晚宴后就在我这住一晚?”
老邓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想让我在这住还是想让我孙女在这住?”
“哎~”李云柯再次为其斟满酒,道:“这说的什么话?小辈的事我不爱掺和,再说我那孙子也配不上小月娇啊。”
老邓头闻言啃鸡腿的动作顿住了,他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李云柯。
“前些日子还舔着脸让我把月娇许配给你家承元呢,怎么转眼就变卦了?打的什么鬼主意?”
李云柯闻言故作不满地皱了皱眉,道:“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现在我看自家孙子那是越看越不顺眼,可不能把小月娇往火坑里推。”
老邓头嗤笑一声。
“那你老得倒是挺快。”
“那是,人的成长不都在一瞬间吗?”李云柯说着,眼珠再次一转,清了清嗓子,又道:“你看我家窈书怎么样?”
老邓头闻言面色瞬间变了。
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云柯,有些惊疑道:“你、你不会是想让我娶……”
李云柯见老邓头这副模样哪里还不知道他想哪去了。
他也是面色一变,赶紧伸手捂住了后者满是油腻的嘴。
“瞎说什么呢!你跟窈书都差多少辈了?我脑子让驴踢了都干不出来这事啊!”
老邓头一把扯开了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你真当我傻?说吧,打的什么鬼主……呃,你家窈书喜欢女的?”
李云柯闻言微微闭上了双眼,手扶额头。
这写话本的思绪就是天马行空。
他长叹一口气,还是决定不再绕弯子了,下巴指了指陆渊所在的方向,小声道:
“你觉得窈书配那小子怎么样?”
老邓头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李云柯。
“你疯了?”
李窈书才貌双全,对其有想法的世家大族子弟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其中不乏家产、人脉、权势都远超李家的超级世家。
想找个好人家不要太简单。
这老头平日里也对李窈书宝贝得紧,怎么会突然脑子抽筋,有了将其许配给仅有一面之缘的陆渊的想法?
李云柯却是正色道:“我没疯,那小子是天才,万古难见的天才!”
老邓头听了这话也猜到了什么,想来是对方拉着陆渊下棋了,而且陆渊棋艺天赋极高,被相中了。
可这好像也说不通啊?
思路堵塞的老邓头奇怪道:“那小子下棋厉害,你收他为弟子就是了,何必把宝贝孙女搭进去?”
李云柯却是坚定摇头,认真道:“你不了解棋道,观棋就如同观人,那小子不仅悟性奇高,而且是个天生的君子,世间的任何道理,只要他懂了,就能将其融入自己的处事之道中,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这四个字的含金量老邓头再清楚不过了。
世间没有什么道理是讲不清楚的,也没有什么道理是听不明白、学不会的。
如今这世间,先贤殿遍地,官办学府盛行,可谓是人人都懂得圣贤之理。
可若是人人都能恪守圣贤之道,那获得‘一等众生印’的生灵应当遍地都是才对。
知行合一就是迈向一等众生最大的门槛。
很多事情,明知道是错的,但还是有绝大多数生灵会忍不住去做。
就好比世间生灵最难克制的色欲。
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忍住,可四下无人时呢?无人知晓时呢?
所以儒家有句话,叫:君子慎独。
自古以来,修行容易,修心却难上加难。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当你的拳头足够大,能约束自身的只剩下自己时,遇到挑衅是否还有耐心坐下来同对方讲道理呢?
想到这,老邓头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毫不知情的陆渊。
“就他?一个不喜欢钱的人拾金不昧,和一个非常喜欢钱而且十分缺钱的人拾金不昧,两者不可同日而语,他从未见过人性之恶,也从未被世俗勾起本能欲望,何谈知行合一?”
王夫子本是坐在原地独自饮酒,可听了老邓头这番话后,却是微微侧目。
不过她只是微微打量着对方,并未开口。
倒是李云柯笑着摇了摇头。
“棋之一道,之所以博大精深,除去其变化万千、演化古今之能外,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与人性相合,棋局中为了胜利不择手段的人,哪怕现实中隐藏得再好,也必定是不择手段之人。”
老邓头闻言微微扬眉。
“下棋不就是为胜的吗?若不为胜,为何下棋?”
李云柯依旧笑道:“总有人下棋不为胜负,只为享受博弈或是推演的乐趣,再者……同样是为胜,有人在自知难敌时会主动认输,而有人却会在棋盘之外搞小动作。”
老邓头不由得微微点头。
李云柯并未就‘棋盘之外的小动作’展开讨论,而是将话题引回到了陆渊身上。
“我遇见那小子时,他正好迷路了,我告诉他,只要在棋盘上赢下我,我自会送他回去,从这时起,胜负的意义便不止于棋盘之上。”
“他从未接触过棋艺,对棋盘之上的规矩一无所知,我便……顺势而为,告诉他人生如棋,直接下即可,至于具体该如何做,全靠自己在棋局中悟,做错了,自该承担后果,他心甘情愿被我打了一手心。”
“对弈伊始,我设下诛心之局,却很快被他识破,惊人的悟性初现端倪,发现这一点后,我便开始设下各种‘陷阱’,有劫争、真假眼等新人易犯错的棋局规矩,也有棋盘之外的‘问心局’。”
“他凭借着极高的悟性,再未犯下任何一次错误,也凭借着天生的君子本性,在问心局中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可很快他便在势均力敌的棋局中发现了我隐藏的实力,而后果断认输,放弃了让我送他回家的机会。”
说到这,李云柯开怀大笑起来。
“可以说仅仅只是这一盘棋,我便将他摸了透,无论是棋局也好、修行也罢,乃至人心诡谲、世事繁杂,只要他稍微静下心,摸到了一点门道,都会以极快的速度达到极深的造诣,就像是那池中金鳞,只待风云际会。”
老邓头听完这些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陆渊。
没想到李云柯仅凭借着一面之缘,对陆渊的了解便远超过了自己。
可他还是微微摇头道:“即便如此,窈书的事情,你问我也没用,而且……他与月娇两情相悦。”
李云柯不见任何失望之色,反倒奇怪道:“两情相悦怎么了?他也能与窈书两情相悦啊!”
老邓头闻言眼睛一瞪,满是怒意道:“你什么意思?要耍阴招?横刀夺爱?”
李云柯嘿嘿一笑。
“说什么横刀夺爱,两个都要不就好了?”
这句话把老邓头和听清谈话的李府众人都干沉默了,纷纷用极为复杂的目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