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贵觉得,似乎从那天以后,媳妇对他温柔了一点。
李富贵昨夜没睡好,所以起得晚了些,而他惊讶地发现,沈玉棠早早就起来了,正在院中修着桌凳。
温暖的阳光下,沈玉棠束着衣袖,手上拿着锤子,对着桌子腿敲敲打打。
这一幕美好到跟画一样。
但李富贵的关注点却有点不太一样。
他目光停在了沈玉棠的手上。
沈玉棠拿锤子的那只手跟玉一样好看,骨节分明,一点茧子都瞧不见,一看就知道是执笔翻书研墨的手,而不是在这敲敲打打修东西的手。
李富贵蹲在台阶上,看着沈玉棠用那双那么漂亮的手做木工都觉得沈玉棠在暴殄天物,忍不住开口劝道,“媳妇,修不好就算了,我们去镇子上找个木工重新打一张桌子。”
闻言,沈玉棠瞥了他一眼,然后停下动作,淡淡道,“不必,修好了。”
说着,沈玉棠还怕李富贵不信,伸手按在桌子上轻轻摇了摇。
桌子没有晃,比之前还要稳当呢!
李富贵立马歪头去看沈玉棠,眨了眨眼,笑弯了眼,夸赞道,“媳妇,你怎么这么厉害?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李富贵毫不遮掩他的爱意,几乎要从那双笑得弯弯的眼里溢出来。
沈玉棠站在那,愣了好一会,阳光落在身上,大概是晒得有些发烫,他那雪白的脸都有些发红,然后沈玉棠动了。
他微微侧了侧身似乎去拿什么东西,低头垂下眼眸,阳光下,耳朵是透明的,白里透红,像蒸透的虾饺。
一看就知道很好吃。
李富贵瞧着那耳朵如此想道。
李富贵馋得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要是能上去啃一口该多好?
但李富贵不敢。
这时候,沈玉棠转过身来,随手将手里的一个小玩意抛给李富贵。
东西抛过来的时候,李富贵下意识伸手接住,入手是冰凉细腻的木头触感,李富贵低头一看,是一尾雕刻的很精细的木头小鱼,小鱼大概拇指大小,刚好一只手就能握住,雕刻的栩栩如生,特别是鱼尾,像是翻滚着的漂亮海浪。
李富贵还是第一次瞧见这么精细的木雕,有些爱不释手,他惊喜地抬起头去看沈玉棠。
沈玉棠故作平静,淡淡道,“我原身长这个样,记住了,下次别再将我雕成胖头鱼。”
李富贵把玩着那尾小鱼,有些不服气,嘴里嘟囔,“木簪我不也雕得挺好的?”
他足足雕了十来天呢!
好吧,其实他雕坏了十来根才得了这么一根勉强能看得过眼的,林子成嫌他雕得难看,说这么难看的东西沈玉棠能看上就有鬼了。
于是,那雕得跟被爆竹轰炸过一样的十来根簪子至今还在林子成家里。
沈玉棠伸手摸了摸发间的木簪,想想比起那碗底的那尾胖头鱼,这木簪确实已经算好看了,便纡尊降贵地点了点头,“还行。”
得到沈玉棠肯定的答复,李富贵乐呵呵地,得寸进尺地问,“木头鱼都雕了,媳妇再雕只木头猫呗?”
闻言,沈玉棠刚要伸手探进怀里,便听见李富贵眉飞色舞,
绘声绘色地道,“雕只黑猫,要身材高大,极其威武雄壮,看起来很霸气的那种!”
沈玉棠又把手收了回去,“不雕。”
“为什么?”
“哪里有猫长这样?”
李富贵坚定地说,“就有猫长这样。”
沈玉棠就干脆让李富贵把长这样的猫带过来让他看,李富贵想了想,然后一声不吭地跑了。
沈玉棠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李富贵还是第一回跟他发脾气。
他还以为李富贵是面粉团子,怎么揉搓都不会有反应呢。
结果与他在一块以后就开始跟他发脾气了。
这凡人果真是如此。
得到了以后就不珍惜了。
沈玉棠想,发脾气就发脾气吧,反正以李富贵的性子,过会就自个回来了。
此时的李富贵跑到了后山的小河边,趁着四下无人,嘭的一声变回原型。
一只油光水滑的金瞳黑猫出现在了河边。
望着水面中倒映着的圆滚滚的跟个球一样、一点也不威武雄壮的自己,李富贵很苦恼。
嗯
他现在还没有长成这样。
不过他多吃饭,以后就一定能长成那个样子!
李富贵如此想道。
李富贵本打算回去了,一扭头,就被一头庞然巨物扑倒在了草地上。
李富贵一愣,视线还没有清晰,紧接着,有温热湿润的舌头在他脸上舔来舔去,都快要要把他脸秃了。
这下子,李富贵认出来了,是大黄!
大黄是靠气味认人的,所以哪怕李富贵现在还是只猫,也完全不影响它认出自己的好朋友。
李富贵好奇地问大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毕竟大黄自从上次上山摔下山坡以后就老实多了,没人带着是绝对不会去陌生地方的。
大黄之前就没来过这,怎么今天突然跑这来玩了?
大黄看见好朋友正兴奋着呢,哪有功夫搭理李富贵?
它不停地用鼻子拱着李富贵,示意李富贵陪它玩。
李富贵被大黄缠得受不了,只好陪着大黄玩了起来。
等太阳都下山了,李富贵跟大黄一猫一狗都玩得浑身脏兮兮的,就跟从泥堆里滚过一样。
李富贵累得气喘吁吁的,结果大黄摇着尾巴还要找李富贵玩。
李富贵连忙叫停,他得回家啦!
再玩下去,晚回家,媳妇该生气了。
但猫比起狗来说,体型太小,压根制止不住玩上头的大黄。
李富贵只好变回人,伸手就按住了大黄。
大黄老实地趴在草地上纳闷歪头看着李富贵,似乎在疑惑自己的好朋友怎么一会这么小,一会又变得这么大。
李富贵看出朋友的疑惑,神秘兮兮地道,“这是秘密!”
李富贵跟好朋友大黄告了别,然后就高高兴兴回家去了。
还没有回到家,李富贵远远就瞧见木屋那边有炊烟升起。
李富贵心中大喜,有炊烟等于开火了,看来今天晚上终于不用吃萝卜了!
刚到家,李富贵便闻到了阵阵香味,一推开院门望去,沈玉棠正好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粽子。
沈玉棠听到院子门打开的声音,知道李富贵回来了,难得声音温和。
“回来了?”
“去洗手吃粽子。”
沈玉棠说着下意识抬起头一看,便瞧见了浑身灰扑扑,头发上沾着树叶跟草根,脸脏得跟只小花猫一样的李富贵。
沈玉棠,“……”
一盏茶后
李富贵坐在小板凳上,沈玉棠站在李富贵身后,伸手帮着李富贵把头发、衣服上的草根树叶都一一挑了下来。
瞧着那些草根树叶,沈玉棠又往李富贵的脸、手这些露出来的皮肤看了看,见没有什么明显的外伤,这才蹙眉问。
“你这是掉坑里了吗?”
李富贵心思全在面前桌子上的那一盘热气腾腾的粽子上,直勾勾地盯着,但他还是乖巧地坐着,摇了摇头,然后老老实实地回答媳妇,“没掉坑里,跟大黄玩了一会。”
沈玉棠低头一看,看见李富贵眼珠子都快要长在那粽子上了,知道李富贵是馋了,便淡淡道,“饿了就吃。”
李富贵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马迫不及待地从碗里挑了个还冒着热气的粽子。
沈玉棠包的粽子跟林子成包的精致的菱形粽子不一样,是那种正方形的,鼓鼓囊囊的,跟个小包子一样,李富贵觉得很可爱。
李富贵扒开粽叶,糯米的清香迎面扑来,里头夹着软糯的红豆沙。
“哇,还是红豆沙馅的啊!”
看起来就特别好吃。
李富贵期待地张开嘴咬了一大口。
结果下一秒僵住,愣在原地,就跟被点了定身穴一样。
李富贵还以为是他舌头出问题了,又咬了一口。
嗯,没有出问题,就是咸的。
媳妇该不会是把盐当成糖了?
沈玉棠把草根树叶那些挑好了拢在手心,还不忘问此时双手捧着个粽子在吃的李富贵,“好吃吗?”
“我第一次做,跟张婆婆问的配方。”
李富贵努力地嚼着嘴里的粽子。
其实并不是难吃,而是奇怪。
就跟鲜美的鱼汤和油酥饼一样不搭。
但李富贵总不能打击媳妇的积极性,所以用力地点了点头,“嗯,好吃。”
闻言,沈玉棠什么都没说,但李富贵觉得在他说完好吃以后,沈玉棠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富贵想。
虽然他媳妇什么都不说,但心里肯定是喜欢他的。
李富贵很开心,嘴里的粽子明明是咸的,却也觉得甜了起来。
入夜
沈玉棠教李富贵学写字,问林子成都教李富贵写了什么字。
李富贵立马握着毛笔写了起来。
其实他是打算等字练的好看些再表现给沈玉棠看的。
谁知道还没有练好就得表现了。
但没关系,李富贵觉得他就算练一百年字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的。
沈玉棠看见李富贵那握笔的手势就想生气,心想,林子成就是这样教的?
简直是误人子弟!
再一看,李富贵笔下的字丑到像虫爬鸡啄。
沈玉棠刚想呵斥,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纸上那歪歪斜斜的,是“沈玉棠”三字。
李富贵得意地像是个做了好事等表扬的小孩,乐呵呵地保证道,“媳妇,我学写的第一个字是你的名字。”
“虽然我现在的字很丑,但我以后会多练的。”
沈玉棠的怒气瞬间被李富贵的话给堵了回去,他张了张嘴,发现那些训斥的话说不出来,最后只变成沙哑低沉的几个字。
“嗯。”
“写的挺好。”
李富贵没想到沈玉棠还会夸他,一下子就呆住了,然后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沈玉棠沉默地看着李富贵害羞的傻笑样。
这个山野村夫
第一个学会写的竟然是他的名字。
哪怕这个名字不过是他在凡间的暂用名,并非他真名,沈玉棠也觉得心中有些怪异。
顿了顿,沈玉棠轻声提醒李富贵,“你拿笔手势错了。”
李富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去看沈玉棠,眨了眨眼,“怎么才算对?”
沈玉棠犹豫了一会,似乎觉得用说的说不明白,便俯下身,靠近李富贵,探出那似玉一般好看的手,缓缓覆在李富贵握笔的的手上。
沈玉棠的手很冰,手覆上来的时候,李富贵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沈玉棠气息均匀,耐着性子,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李富贵僵硬地握着笔的手,然后再不厌其烦地带到正确的位置上。
“这样写……”
沈玉棠一边说着,一边握着李富贵的手,带着他在纸上缓缓写下三字。
三字写罢,沈玉棠迅速将手收回。
李富贵歪头瞧着纸上的字。
那字可真奇怪,不像是沈玉棠的名字。
沈玉棠迅速将右手负于身后。
李富贵的体温比沈玉棠的高上许多。
不过是写区区三字的时间,沈玉棠便觉得与李富贵肌肤相触之地犹如切过辣椒一般,火辣辣的,温度也升了起来,有些怪异。
李富贵倒跟没事人一样,看了半天没认出那是什么字,只好扭头问沈玉棠,“媳妇,这是什么字?”
沈玉棠解释,“你的名字。”
李富贵一下子欢喜笑了出来,“原来我的名字长这样啊!”
李富贵兴致勃勃,把自己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写了一晚上。
但写烦了,他就开始写沈玉棠的名字。
于是,经常一张纸上写满了李富贵和沈玉棠的名字。
沈玉棠随手捡起一张,看着他和李富贵的名字排在一张纸上,总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只好随了李富贵去。
夜色渐浓
烛光微弱,李富贵趴在床上,沈玉棠靠着床头合被而坐,给李富贵念着诗。
那文绉绉的诗,听得李富贵困到不行,正准备睡了,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于是强撑着迷迷糊糊问了句,“媳妇,躺椅呢?”
沈玉棠放下手上诗集,撩起眼皮瞧了瞧对面那个空着的位置,淡淡道,“修不好了。”
李富贵恍然大悟,“哦,那就不修了。”
沈玉棠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嗯,不修了。”
闻言,李富贵就懒洋洋地闭上眼趴在床上睡了过去。
见李富贵睡着了,沈玉棠把诗集放至枕头下,拂袖灭了蜡烛。
随着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屋子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