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无声
咯吱~
门开了。
是风先从脸畔温柔地抚过,带着沙沙的声音,像是在吹动什么。
紧接着,是抬起头,目光跟着往上移。
嗡……
双耳瞬间失声,只剩下杂音在疯狂叫嚣。
他瞳孔一缩,呼吸一滞,好像有什么随着紧贴上他的脖颈,黏腻冰冷到他几欲作呕,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气钻进了他骨缝,钻骨扩缝一般疼。
濒临窒息时,眼前一黑,他已回到现实,冷汗已将衣裳打湿,湿漉漉冷冰冰地贴在后背。
女弟子茫然地看着成玉。
仙君似乎不太舒服,脸色很难看。
成玉知道自己又要犯病了,再度闭上眼去,嗓音沙哑,极其艰难的从牙间挤出二字,“拿走。”
女弟子犹豫着还是开口询问,“怎么了?成玉仙君,您哪里不舒服吗?”
成玉摇了摇头,依旧满脸痛苦之色,耗尽耐心,再度重复,语气冷冽,“拿走!”
女弟子被成玉吓到了,不敢再停留,连忙端着晚膳走了。
女弟子走后,成玉这才转身踉踉跄跄着走向矮榻。
很短一段路,他却走了许久,磕磕碰碰,跌跌撞撞,所幸此处空旷,他不至于像从前一般发病时将自己摔得一身是血。
他其实并不在意。
但清醒之后发现已经没人会心疼到为他落泪,也没人会替他上药包扎,他总觉得难过。
他跌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背靠着硬邦邦的矮榻,抬眼望着空旷的四周,似乎在提醒着他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头更疼了,密密麻麻的疼意在脑袋里炸开,疼得他连灵力都释放不出来。
时而清醒,又时而陷入梦魇。
不知时间流逝,分不清楚日夜。
等他再度浑浑噩噩地醒来时,他茫然地看着四周,脑袋依旧疼得山崩地裂一般。
沈玉棠想。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能待在这里。
他要回家。
富贵还在等他回家做饭。
要不然富贵该饿肚子了。
于是,他又重新站起来,拖着浑身都在疼的身体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走了几步,胸口一闷,他弓身吐出好大一口鲜血。
嘴里满是血腥味。
他并不在意,随意伸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爬起来继续往前走。
沈玉棠摇摇晃晃出了屋,走出院子,赤脚踩在小石子上,月光落下,将他的倒影拉得很长很长。
沈玉棠虽然头很痛,但他心情很好。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回去以后给富贵做什么好吃的。
富贵爱吃白菜炖豆腐。
再熬锅小米粥,蒸些馒头,煎点萝卜丝饼。
富贵肯定很开心,会笑着露出两颗小猫尖牙,脸上的酒窝浅浅地陷下去,眼睛亮晶晶的。
还会很夸张地跟他说。
“媳妇,真好吃!”
怎么会有贪吃的猫呢?
好吧
贪吃也挺好的
他可以学做很多很多好吃的食物,永永远远地把他留在身边。
接下来富贵会怎么做呢?
偷偷地给煤球喂一块萝卜丝饼。
还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
煤球呢?
沈玉棠脚步慢了下来。
对了,煤球呢?
煤球在哪里?
他为什么快要记不起来煤球的样子了呢?
还有富贵。
富贵的笑脸……
他也几乎快要记不清了。
成玉突然停下了。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
黑夜一片寂静冷清,一棵海棠树、一个莲花池。
是蓝祥宗。
疼意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这才木讷地垂眸看了看双脚。
未穿鞋,双脚早已被草和石头划得鲜血淋漓。
成玉轻叹。
他知道,他刚才又入障了。
好可惜。
怎么不一直入障呢?
入障好啊!
经常可以看见富贵呢。
多吃些忘忧散是不是就能入障时间长些了?
或许还一举两得,顺带死得快些。
想到这里,成玉觉得很有道理,打算回去就吃他个几瓶忘忧散。
回想着刚才入障时见到的李富贵笑容,成玉难得扬了扬嘴角。
只是脸上一凉,好像有什么正溢出眼眶往下流。
伸手去擦,指尖湿润而冰冷。
成玉眨了眨眼,又抬头看了看天。
天没下雨。
那就是他哭了。
他把手指放到唇边尝了尝。
是咸的。
下次见着了富贵,他可以告诉他。
他会流眼泪了。
鱼的眼泪是咸的。
好吧
其实他哭过很多次了,也尝过好多次了,也早就知道鱼的眼泪是咸的了。
但他一直找不到机会跟富贵说这件事。
因为李富贵死了。
死在十二年前。
他们大婚那一天。
成玉突然觉得。
清醒并不是一件好事。
向来在外人眼中强大、无所不能的成玉仙君突然觉得很疲惫。
体力有限,他走不回房间,只好很慢很慢地走到海棠树下去坐着。
坐累了,他就干脆蜷缩起身子靠着树躺在地上。
这里很舒服。
躺在这里会让他有种回到小矮坡的感觉。
在小矮坡的老柳树下,他就像这样蜷缩着身子,守着那座矮矮的坟,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诗。
回应他的只有吹过耳畔的风声,没有熟悉的细微鼾声。
他在想
他什么时候可以死呢?
明天?
后天?
要不然还是现在吧?
难得扶光没在旁边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
成玉抬了抬手,缓慢地释出灵力。
他将灵力化作一条透明的长绳,手指缓慢在空中转了几个圈,灵绳温顺地随着他动作一圈又一圈缠上他脖颈。
他阖眼,一点一点收拢五指。
灵绳便一圈又一圈地收紧。
窒息感,那是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觉得原本疼得快要裂开的脑袋在那一瞬间好像突然不疼了。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落下。
“你好,请问你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帮助呢?”
“我是好人。”
“很好的那种哦。”
叮……
像是什么落在了心头上,悄无声息地润开。
他骤然松开了早已泛白的指节。
猛地睁开眼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