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雨声淅沥
朦胧夜色中,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走入坨坨村。
高些的男人一身淡青色长袍,撑着把油纸伞,身材修长挺拔似竹。
矮些的少年堪堪到男人胸前,披了件蓑衣,头戴斗笠,手里提了盏萤火虫灯,散发着微弱的绿光,他嘴里哼着童谣一蹦一跳地走着,绿光也在夜色中跃动。
男人轻笑,忍不住低头问少年。
“这么高兴?”
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滑,最后滴落在地上。
少年挺着胸膛,兴高采烈地道,“那当然啦!今天可是我好朋友成亲的日子!”
“虽然耽误了一点,估计赶不上吃席了。”
“都怪那只死鸟!”
“如果不是他非揪着我功课,我早就到了!”
说到这里,少年气得腮帮子高高鼓起,像是只青蛙。
但少年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没一会,他就冷哼一声,抱起胳膊环胸,看起来很大气地道,“算了,不提那只死鸟了。”
“我朋友信上说了,他媳妇可好看了,我倒要看看有多好看。”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信?原来你天天瞧的那几张画片就是他给你寄的信。”
“没法子,他不识字嘛!”
少年无奈地一摊手,“不过,他最近开始识字了。”
“他说他媳妇对他可好了,天天给他做好吃的,还教他读书识字呢。”
“成亲可真好啊!一定很幸福。”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满眼的艳羡。
天边骤然落下一道闷雷,瞬间照亮半边天,雨竟然更大了。
“快走,雨越来越大了!”
少年连忙拽着男人往村子里头走。
明明是深夜,不远处却迎面走来一道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
男人动作一顿,靴子踩进泥坑中,泥水溅起,却未曾打脏他的衣摆,他回过头朝村口的方向望去。
夜色太暗,瞧不清楚男女,只瞧见那人蹒跚着往村口走去,没撑伞,也没有披蓑衣,淋着雨,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路中。
更奇怪的是,明明看起来腿脚不便,路还如此难走,但不过眨眼瞬间,那人已经走得很远。
“看什么呢?”
少年好奇地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顺着男人的目光望去。
男人,“那个人,形迹很是可疑。”
少年把手放到眼前踮起脚看了看,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说不定他跟你一样是根竹子,爱淋雨。”
男人皱眉。
少年却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伸手去拽男人,“哎呀,快点走啦!再晚些,他要睡着了怎么办?”
男人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抬脚继续跟着少年往前走,只是伸手在胸前摸了一根墨黑的长发,缠在指间,拔下,再松开,那丝长发随风往后飘去,飘出伞下,碰了雨水竟变成一片翠绿的竹叶。
竹叶在雨中随风飘啊飘,最后静悄悄地落在了那蹒跚着离开身影的肩膀上。
夜
重归于平静
雨足足下了一夜
破晓,光洒落大地的那一刻,雨停了。
空气微凉,坨坨村的村民早早就提着准备好的贺生礼物去李富贵家了。
去的路上,三三两两的就碰上了。
他们聚在一块开始打听对方今日都送李富贵什么生辰礼物。
毕竟也是头一回给李富贵过生辰,他们想提前通通气,免得撞了礼物,尴尬。
巧儿给富贵做了身新衣裳,鹅黄色的衣裳亮眼又精神,她觉得富贵穿着肯定很好看。
周大娘跟王婶昨天晚上一块纳了双新鞋,她俩念念叨叨着说李富贵脚上那双鞋都不知道穿多久了,鞋头破了几个洞,补了又补,也不知道这么抠门干什么。
苗郎中包了个大红包,他不会做衣裳,也不会纳鞋,就只能给点实际的了,毕竟李富贵可是个小财奴。
何叔何婶则带了一篮子豆腐花,说是上面铺满了红糖,李富贵最喜欢。
聊着聊着,大家都到了李富贵家。
只不过他们倒也没瞧见今日主人公出来,抬眼一看,房门还紧闭着。
大家伙都搁院子站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最后还是巧儿挺身而出,她撸起衣袖,道,“这个李富贵,肯定是赖床了,我去喊醒他!”
“过生辰还要赖床,让我们这么多人等着你,李富贵,不害臊!”
巧儿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走到紧闭的房门口抬手敲门。
敲了半天,里头都没有回应。
巧儿觉得不对劲,纳闷地伸手去推门。
咯吱
门没锁,门开了。
有冷风从屋子里飘出来。
丝丝缕缕,渗人骨缝。
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巧儿下意识就抬头往屋顶瞧了一眼。
……
谁也没想到。
李富贵死了。
有人猜想,李富贵是被媳妇抛弃了,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所以上了吊。
也有人觉得李富贵性格开朗,不会钻牛角尖。
但,最后的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
人尸体都凉透了。
李富贵没有家人,村民就一块凑了银钱给李富贵办了身后事。
张婆婆把早些年给自己准备的棺材拿了出来。
苗郎中亲自帮着李富贵换上新衣裳、穿上新鞋子,再从怀里拿出大红包垫在了棺材里。
合上棺木,沉入土坑里,再埋上黄土,小矮坡旁便堆起了一座矮矮的坟。
坟前放了碗铺满红糖的豆腐花。
风一吹,被尘土掩去。
原本的生辰贺礼尽数成了祭品。
故人虽然不在了,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的。
春天很快过去。
夏天尾巴的时候,山楂结了果。
果子颗颗饱满通红,路过的村民也只是瞧着那果子摇头惋惜。
直到冬天,山楂混在雪里烂了一地。
小小的猫儿葬在矮矮的坟里,一过数年,坟边的草已长得许高。
刚开始,还偶尔有人提起李富贵。
有人说,李富贵可乖了。
又有人说,李富贵可傻了。
但似乎更多的是提起那个名字之后便止不住地叹气。
渐渐的,李富贵这个名字随着四季的变更,时间的流逝,成了村民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某一日,一位陌生人来到村子。
彼时,何叔已经当了爷爷,不卖豆腐了,改含饴弄孙,天天带着孙儿在村口玩。
那位陌生人看起来仪表不凡,微笑着递给他孙儿一块糖,很有礼貌地向何叔打听人。
何叔笑呵呵地问,“你打听谁啊?”
陌生人说,李富贵。
提起李富贵这个名字的时候,何叔愣了一下,直到孙儿扯了扯他衣袖,他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咂吧着干涩发苦的嘴,淡淡道。
“哦,富贵啊,他早就死了。”
“死了十来年了。”
“怎么死的来着?”
“唔……好像是上吊死的吧?”
“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