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绍毕竟年岁小, 再加上个肩能挑、手能提的文官,力气更小一。
他一脚踹在轮椅上, 轮椅晃晃,却纹丝未动。
周遭顿时静下来。
显轮椅上发出的那声嗤笑尤其明显。
庞绍低头看去,见坐在轮椅上的霍无咎,垂着头抬眼,懒洋洋地看他一眼。
那声笑,他发出来的。
庞绍鲜有地怒目圆睁,怒意全都显『露』在脸上。
周围的侍卫敢再看戏,连忙冲上前来,将霍无咎从轮椅上扯起来, 一把掼倒在地上。
沉闷的肉体摔落在地的声响, 终于让庞绍的气顺两分。
而众人也都看见。
霍无咎那双腿, 根本动弹, 更别说用力。他顺着那侍卫的力道被扔在地上,双腿甚至在轮椅上重重卡一下, 将轮椅都带翻。
谁都能看出, 这双腿根本用。
按说, 庞绍查出他没有异,该继续去四下搜查。可方才霍无咎轻描淡写的一道声音、一个眼神, 将庞绍积攒一夜的怒火,全都点燃。
一时间, 他失几分理智。
他垂眼看着重重摔在地上的霍无咎,心下泛起几分爽快的同时, 也满于他的声响。
分明该低入尘埃的人,该还有这么硬的脊梁骨。
庞绍缓步上前,抬脚踩在霍无咎的腿上。
他寻的角度刁钻极, 正霍无咎当日受刑、被斩断经脉的地方。虽几个月过去,但那患处好那么快,一时间,众人甚至隐约闻到血腥气。
被侍卫压制在侧的魏楷眼眶通红,双拳紧握。他想要挣扎,却也知道,决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自。
过,踩在霍无咎腿上的庞绍,却没功夫注意他。
他紧盯着地上的霍无咎,看着他脸『色』变白,脖颈上的经络绷起,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他感觉到,脚下的肌肉像失活『性』一般,即踩上去重重地碾,也感觉到绷紧的力气。
这腿分明废,过,这也并他此时所在意的。
他想看见的,霍无咎痛呼的。
但霍无咎即肩膀都发起抖来,却连头都没抬,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让庞绍感到满。
他脚下断地发力,甚至踩在霍无咎的腿上重重地碾。
但那人仍旧没有发出声音来。
庞绍感到一股火焰被捂在心口,火焰断跳跃着,却愈发闷他心烦。
忽然之间,他猛地一抬脚,重往霍无咎的伤处上踏去。
却在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后主的声音。
“庞卿,你在做什么?”
这后主头一遭这么疏离地称呼他,声音之中满悦。
——
后主这么说,自然因为他在欺辱霍无咎。
而因为,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方才宴上的文武百官。方才那下人一说那番话,众人都听见庞绍要干什么。正面面觑之间,见那靖王急,只说自被污清白,要去找庞绍峙。
峙罢,他还硬要文武百官前去一同看看,瞧瞧庞绍究竟搜出什么污他清白的东西。他这番玉石俱焚的态度,反而后主自然没法拒绝,只带着百官,硬着头皮来。
众目睽睽之下,看见这一幕。
他要翻检东西也罢,但众人却眼看着他踩在霍无咎的断腿上,神『色』狰狞,朝着这个残废泻火。
实在丢人极。
后主死死地盯着庞绍,而那边,庞绍踏到一半的脚,也匆匆收回去,连忙转过身,看向后主。
“皇上圣裁!臣过怀疑霍无咎那双腿并没有完全断,所以才……才……”
“所以,庞大人探查出什么来吗?”
还没等后主说话,旁侧的江随舟忽然站出来。
一时间,四下乌泱泱的众人的眼睛,都落在他的身上。
见江随舟神『色』冰冷,直看向庞绍。
“他的腿,动没动?”江随舟一字一顿地问道。
庞绍一时间说出话来。
江随舟也没想给他说话的机。
“既要探查,你身后带太医,为何用?”江随舟接着质问道。“更何况,这腿皇兄亲眼看着人断的,也早有太医诊治过,早回天乏术。你如今忽然到此,怀疑皇兄放给这废物一线生机,还本王寻到神仙,存什么心思,竟把这残废给治好?”
他嗓音冷冽,回『荡』在一片安静的室内。许因着说急,到后来,竟气息都喘匀,话没说完,先咳嗽起来。
被侍卫押住的孟潜山连忙挣扎起来,可那两双钳制住他的胳膊,像铁一般,根本挣扎动。
见他主神『色』冰冷,止咳嗽,眼神凶恶地看向庞绍,道:“这废物本王本就看一眼都恶心,你要杀他,大可带走去杀,别拿他来污蔑本王。”
庞绍匆匆看向后主。
见后主皱着眉,脸上全耐和烦躁,并没有看他。
后主此时烦很。
靖王没死也就罢,留着也能戏耍玩弄,更何况他那愈发中用的身体,也没几年活头。这他来说,过有失望罢,但庞绍此举,却让他觉颜面扫地。
做出这么一场闹剧来,还让这么日日要见的朝臣瞧见,显他庞绍又暴躁、又无能。这的话,连带着自日后任用他,也显自也无能。
后主感到自出游的兴致被极大地败坏,让他觉烦。
“皇上……”庞绍匆匆开口。
见后主兴致缺缺地瞥他一眼,衣袖一拂,转身走。
庞绍连忙跟着众臣一起,匆匆跟上去。
江随舟站在远处没有动,眼看着满房满院的高官和侍卫,跟在江舜恒的身侧,呼呼啦啦地走。
院门被重关上。
他这才转过头去,看向霍无咎。
霍无咎眼看着这群人散去,直到走远,才确定此处恢复安全。他抬头看向江随舟,等他说话,见江随舟也低下头来,正看向他。
他看见,方才神『色』冷冽,眼神如刀的靖王殿下,一双眼睛似因着咳嗽咳,此时正有发红,泛着水光。
霍无咎喉结动动,正要开口告诉他自没事。
却见江随舟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扑到他身边来的孟潜山,强让声音平静,缓缓道:“都出去,把门带上。”
霍无咎知道,因着院中人眼杂。
孟潜山担心地看他,却敢违拗他的意思,连忙将一步三回头的魏楷拽走。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霍无咎看见江随舟快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一把握住他的胳膊。
“可还好?”他听见江随舟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一双眼睛带着水光,紧紧盯着他。“你腿刚好,可有再伤到,还能能站起来?”
霍无咎一时间有知道该先回答他哪个问题。
“我没事,别怕。”顿顿,他抬起手,顺顺江随舟的头发。
“可我闻到你身上有血味。”
听到江随舟这说,霍无咎连忙伸手,拉着江随舟一同站起来。
他低声缓缓地安抚道:“没事,过肩上伤口裂开而已。李长宁给我用的内服的『药』,经脉已经好,轻易出事。我的腿好端端的,没事。”
江随舟连忙看向霍无咎的肩膀。
见那处衣袍,早就被血洇透,此时一片晕开的深『色』。
方才他被掼倒在地,扯开伤口。
他自倒地起,伏在地上,将这处伤掩盖极好。再加上庞绍暴怒,众人的目光又只落在他腿上,故而并没有人察觉。
过这霍无咎来说,也算什么。
庞绍有备而来,仅带兵,还带太医。他双腿已好,再让太医来看,定然『露』馅,再加上他听见院外渐近的人声,听上去有很的人,故而他才选择激怒庞绍,让他盛怒之下他动手,避免让太医替他切脉看伤。
他来说,过撕裂一处大的伤口罢,划算很。
但他面前的江随舟显然并这么认为。
他抬起手来,本想碰,却又怕再碰伤他一般,手悬在原地,敢再向前。
他只觉鼻尖发酸。
他知道,这处伤霍无咎为救他的命才落下的,而方才庞绍这般虐待他,也因为霍无咎敌国的人,而因为他江随舟没有死成。
都因为他。
知怎的,这认知让江随舟感到尤其地难受。霍无咎已经好,他本可以走,如今却因着他,凭白出这么的祸端。
他心口闷厉害,且一阵阵地发疼,甚至到让人难以忍耐的地步。
“怪我。”片刻之后,他小声道。
这回,霍无咎听见他嗓音的哽咽。
霍无咎顿时『乱』手脚。
没什么大事么,怎么就委屈上?
他忙道:“怪你,真没事。什么大伤,要命。再说,就算他方才动我,夜睡觉小心也撕裂的,妨事。”
却见江随舟抬起头,眼中的泪水眼看着含住。
“这的太医都靠住,这没别的大夫,可再久留。”他声音中的哽咽更厉害。他深吸一口气,似想忍住,让自的语气显平静,但效果并好。
“明日我们就回家。”他说。
霍无咎只觉心头的某根弦,被狠狠地拨一下。
又酸又涨的,分明心疼眼前这人,心疼手忙脚『乱』的,却莫名觉心口被什么填满,又热又紧实的,像有什么东西,终于有落处一般。
他正要说话,却见江随舟眼睛一眨,一滴泪水可控地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带他睫『毛』一颤。
霍无咎再忍住。
他抬起没受伤的那侧胳膊,手在江随舟的后颈上,将他往前一带,将他单手按进自怀。
“好。”他低声说。“明天就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