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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昨天上半夜还是雨夹雪,声音嗦嗦落落的作响,下半夜就没有了声响,原以为是停了呢,没想到是下起大雪来了,江南这么大的雪可不多见,天上飞扬的雪花一朵一朵的,没有鹅毛大,也有指甲盖大,我走到门外,鼻子冻的通红,一个小厮向问我好,口里的热气把雪花一吹,转到了我脖子里,雪花贴着温热的皮肤融化,冰冰冷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我进了店里,想着天气怎么不好,来吃的人今天该少些了,就坐在柜台里,拿出本书看了起来。
没想到没到中午,这人也渐渐有些个了,大多是衣衫褴褛的乞儿,刚开始进来一个到柜台上,用颤抖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老板娘,我买碗粥,可以么?”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我一笑说:“这是自然可以!”就这样一下子进来了二三十个乞丐,都是来吃碗粥或者是羊汤面、鸡汤面的。吃好了也不走,坐在那里打盹。中午人多了起来,还好,没有到已经多到坐不下,伙计要赶走他们,我没有让,这门外,有几个可以挡风雪的地方,算了,让他们歇会儿。
有人把门口张挂的棉帘一下子掀起,进来的是几个穿着五品熊罴武官服的人,该是些侍卫,为首的走到柜台前,对我说:“老板娘,清一下场子,有贵人到了!”
那些正在吃着的客人,听见这个近乎吆喝的声音,齐刷刷的把眼光集中到我这里,我说:“这位大人,来者都是客,真要包场子,也要提前通知啊!这恐怕不行!杭州城多的顶尖的酒楼,我这小小的点心铺子,可招待不了大贵人啊!”这种人早早走掉的好,我可不愿意招待。
可他们明显不想走,还强硬的要清场,正在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人,“罢了!随便坐哪里吃点就好了!”这个人把身上披着的白狐氅子脱了下来,顺手给了旁边的那个人,原本低着的头,昂了起来,看到着张俊逸的脸庞,我的心跳嘎然而停,而后又飞快且猛烈的跳动,柜台下的手颤抖的厉害,我的指甲几乎因为握拳而嵌进手心的肉里,他坐了下来,外面的人陆续也跟着进来了,有二十几个,桌子不多了,这些人进来坐不下了,一个官员走到我面前,跟我说,至少叫我把这些乞丐给赶出去。我略沉吟了一下,走到那些乞丐那里说:“各位大哥,因为咱们店面小所以桌子有限,请几位挤一挤腾个一张桌子出来!”
那些乞丐原本就坐了这么些个时间了,看见官兵都在那里赶人了,就不想留下了,正想起身,在那里说:“王夫人,您是好人哪!我们不为难您,我们出去了!”
看着这些人一脚跨出门外,一阵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来,那一刻我觉得我真的有点残忍,可这世间的可怜人,我实在是怜惜不完啊!我转身,看见有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我,迎上他的目光,看见他的眼光里的忧愁和爱恋,爱恋?还有吗?我想我看错了。我相信他过得不好,皇上不会轻易饶他的,这些人恐怕是监视他的,一直以来常有“功高震主,不死即伤”之说,更何况是同皇帝有同样血统的人。想到这里,我把头微微转开,我实在不敢往深处去想了。
“小二,你们这里有什么点心?”和他同桌的那个人叫道。
小二长发说:“今天有的包子五种,五仁包、肉包、叉烧包、芹黄、豆沙包。还有花生酥、绿豆膏……”
“有没有珍珠园子?”楚王的说。这是我喜欢吃的一样小点心。因为里面有太多的回忆所以我从来没有在这里做过。
“这个……没有……”长发很为难的说,然后他又转口说:“客官,咱们这里的点心都不错,你就换一种尝尝?”
“我就想尝尝珍珠园子的那个味道!”说完,他喟然长叹一声,“那就算了,挑几样……”
“这位客官,您稍待一会儿,咱们这就做去!”看见他叹气的样子,我冲口而出这句话。今天,我只能装做不认识他,我实在没有勇气……
他用近乎诧异的眼光看我,然后在瞬间恢复了平静,说:“好!再给我加个羊肉面。”
我转身进了厨房,找来了糯米粉、糯米、白糖、芝麻、猪油、芝麻酱、面粉。我把白糖、芝麻、芝麻酱、面粉、化猪油放在一起,用手搓匀,拌成珍珠圆子馅,分搓成大小相同的圆球。
把糯米粉用清水发软,揉匀的时候,我的眼泪没来由的滴落了,滴进粉团里,溶进粉团里,把粉团分成一坨坨,包上馅,滚上泡涨的糯米,搓成上边小、下边大的塔形,上笼蒸熟,取出装盘。这珍珠圆子原是川菜中的著名小吃。圆子蒸熟后,外面粘的整粒糯米发光油亮,形似珍珠,因而得名。我小时候最喜欢上面那糯米,一粒一粒吃起来软润可口。
当热气腾腾的珍珠园子端到他眼前的时候,我看见他一小口一小口的把它放进嘴里。细细的慢慢的咀嚼。看着这个景像,我心里如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了。
他吃完东西就走了,对着空着的桌子,我发呆。桌子!?对了,今天大风大雪的那些乞丐怎么过啊?我心里一阵难过,看见厨房里还有卖剩下的羊肉汤,和一些点心,虽然这些平时我们是带回家给村里的四邻分的,我叫厨房里的多放点蒜,多放点辣的,再加点面条和剩下的米饭煮烂了,在门口分给乞丐们吃了,晚上看店的四个伙计分两班,把厨房里的姜都拍烂了,加些辣椒熬成汤,供给乞丐们喝,这种天气最容易冻死人,我看刚才第一个进来问我买面条的乞丐应该是他们的头,也罢,我差了伙计出去看看要是见着他,就跟他说等我们店里打烊了,就叫他们在这里歇着,但叫伙计记住了就大堂,其他的地方不要让他们去,明早四更天后叫他们出去,这里总比外边冰天雪地的强。然后叫伙计们明天早点开工,着乞丐呆了总有点味道,早点过来清理清理。吩咐停当,我就回了家。回到家,真儿的功课我也没有心情教了,到房里,坐在菱花镜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丰腴的脸已经消瘦,苍白的脸色里微微泛着黄气,往日的红润不复见了。头发更因为忙碌而有些凌乱,我何时成了这般模样?我慌忙的解开头发,拿起梳子要梳理,手刚碰到头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把头发带住了,是手上的干燥开裂的地方,一直老在水里泡,才这样的。双手摊到眼前,虽然“拶指”的伤疤已经好了,可是上面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色斑在我雪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目。我心里慌乱,拿起脂粉在脸上涂抹,试图找回原来那娇贵的模样,用厚厚的粉掩盖脸上的黄气,用胭脂抹出红润的双颊。直到脸上的粉厚的嗦嗦落下,我的眼泪老是多地像雨水,又把两腮冲出了两道红色痕迹,那班驳的样子让人看了可怖也可怜。看着桌上红色的胭脂,我在干什么?我自问,心里对自己都鄙夷。就因为今天他来店里吃了一顿点心,我就失常到现在?我恨不得给自己两记耳光,就算不想我是罗敷自有夫的,就算王魁已经死了,可他是使君有妇的。我这样算什么?想到这里,我告诉自己,把以前的这些记忆统统埋葬,不能留下一丝一毫。我现在的样子正好合我的身份——点心铺子的老板娘,人最怕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他就算再不好过,仍然是天潢贵胄,就一碗点心就让我这个文君新寡之人,如枯井的心起秋波了?暗骂自己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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