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出了口,李富贵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鱼尾样式的沉香木簪,似乎的确有些做工粗糙,上不得台面,配不上他媳妇。
“这簪子好像的确有些难看。”
指腹摩挲着那纹路,李富贵犹豫着把拿着木簪的手往回收,小声地嘀咕,“这个我先收回去,以后我再给媳妇你换一个。”
李富贵说着将木簪往怀里收,沈玉棠瞥了一眼,忽然伸出手,修长的胳膊越过摇曳的烛光,然后从李富贵怀中将沉香木簪拿了过来。
李富贵有些惊讶和不解地望着沈玉棠。
他媳妇不是觉得木簪做工粗糙吗?
怎么又拿去了?
莫非,他媳妇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喜欢这根木簪的?
想到这里,李富贵心头不由升起一丝雀跃与欢喜。
沈玉棠被李富贵看得很是不自然,他抿了抿薄唇,别过脸去,道,“算了,我晚些当柴火烧了。”
说完,沈玉棠将木簪随意地往衣袖中一收。
李富贵哪怕再笨,也知道他媳妇这是收下木簪了,于是,他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蹲下去,抱起正在啃胡萝卜的煤球傻呵呵地乐着。
衣袖下,沈玉棠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手心的木簪。
这根鱼尾样式的沉香木簪,他一眼就认出来是李富贵亲自做的。
这手艺跟李富贵在碗底刻的那条凸眼、大肚的胖头鱼如出一辙。
但李富贵大字不识,哪里会说出“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这种话?
更何况,虽然这木簪做工粗糙,材质却是沉香木,如此名贵稀少的木料,李富贵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玉棠心中有许多解不开的谜题,像大雾四起,一切都变得朦胧,看不真切。
他蹙起好看的眉,朝李富贵望去,却看见李富贵正满脸高兴地跟煤球自认为非常小声地炫耀道,“媳妇收下我送的木簪啦!”
暖黄的烛光下,李富贵那眉眼间,欢喜几乎要溢出来了,纵是他向来心明眼亮,也看不出来那张清秀无辜的脸下究竟藏着什么弯弯绕绕。
或许,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李富贵大抵是不知道从何处听到的这句话,又碰巧得了块珍贵的木料,想向他示好罢了。
算了,李富贵生性大大咧咧,藏不住事,想必也做不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来。
就算做了,就李富贵这种脑子,能奈他何?
于是,大雾散尽,抬眼四望,所见已是皆为明朗。
第二日,李富贵便看见沈玉棠束了冠,墨黑的发间正插着那根本应该被当作柴火塞灶台里烧的沉香木簪。
太阳尚未出来,朦胧的光中,沈玉棠眉眼冷清,衣袍整齐,在那超凡脱俗的气质竟显得那木簪像是世间珍宝一般,本来粗糙的做工,如今一看,倒像是故意而为之。
李富贵一看就挪不开眼了,就跟猫见着鱼一样。
李富贵眨吧着眼睛盯着沈玉棠看,傻笑着夸了句,“媳妇,你今天真好看。”
沈玉棠撩起眼皮,懒洋洋地瞧了李富贵一眼,不以为意地反问,“我从前不好看?”
这是个送命题。
李富贵被反问的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唔……从前也好看。”
“但今天特别好看。”
说完,李富贵脸红了红,太阳爬出山坡,初晨金黄色的光落下,浸了他一身,顿了顿,他又神采奕奕地补充道,“好看到我想看一辈子!”
沈玉棠冷哼一声,“信口开河。”
“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吗?”
凡人就爱总把无法做到的承诺挂在嘴边。
什么一辈子?
不过是随口一说,转头便忘个干净了。
谁知,李富贵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知道啊!”
“不就是我们都还活着的时候就叫一辈子吗?”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喜欢媳妇你。”
他阿爹说了,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心跳会加速,想起那个人就会觉得开心。
他现在一看见沈玉棠,这心脏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活鱼一样,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每次想起沈玉棠也特别特别开心。
所以,李富贵想,他肯定是很喜欢沈玉棠。
李富贵说的很大声,嗓音响亮,以至于沈玉棠听得无比清楚。
他不由愣了一下。
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或者说,是根本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
别人要么惧他,要么敬他,都会下意识离他远远的,像李富贵如此不知死活地靠近他的,还是头一回。
特别是李富贵一边靠近,还一边说着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沈玉棠第一回觉得,有些难以招架。
这李富贵,怎么比那魔头还要难缠?
看见沈玉棠一直紧绷着那张好看的脸沉默不语,仿佛有些坐立不安,李富贵眨了眨眼,忍不住问,“媳妇,你是不是没听见啊?”
“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眼看李富贵张嘴似乎还要再说,沈玉棠生怕李富贵又语出惊人,眼皮一跳,连忙打断,“行了,别说了,你怎么如此孟浪?总是将一辈子、喜欢这种挂在嘴边,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吗?”
李富贵听不懂什么叫孟浪,但后面那句话他听懂了,他眨了眨眼,然后仰起下巴,特得意地跟沈玉棠道,“媳妇,要是怕别人笑话就不说了,那肯定不是真心话。”
“我说的是真心话,才不在意别人笑不笑话呢!”
他觉得他只要喜欢一个人,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李富贵语气坚定,看不出半点虚假,一字一句在沈玉棠耳边落下,像有把小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了他心头上。
沈玉棠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觉得李富贵的目光有些炙热,下意思地别过脸去,抿了抿嘴唇,最后生硬地从唇间挤出两个字。
“随你。”
反正与他无关。
李富贵再喜欢他,他也永远不会喜欢李富贵。